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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俗话说,钱是人的胆,这话搁开阳身上其实没毛病,若家里经济条件好,她的选择自然会变得更从容。

    所以,目前面临的主要问题,还是得想办法挣钱。

    然后,秋东就在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情况下,找厂领导去办理停薪留职。

    冯主任对秋东的选择十分吃惊,如今社会上普遍停薪留职主要有两个原因。第一是主动,想下海捞金。第二是被动,厂里效益不好,给员工发不出工资,一家子等着吃饭,只能去外面想办法挣钱。

    秋东瞧着哪头都不沾呀!

    冯主任亲自给秋东泡了茶,茶叶在搪瓷缸子里沉浮,他两指夹着烟,给秋东也递了一根,两人吧嗒吧嗒抽了好一阵儿,气氛到这儿,冯主任主动关心:

    “是不是遇上什么困难了?老马呀,有困难你直接言语,咱们工人以厂为家,有问题大家伙儿帮着想办法解决,千万别一个人闷在心里!”

    烟雾从秋东鼻孔喷出,让他那张脸更添三分愁苦:

    “主任哪,咱老兄弟,我跟你说实话,我妈一去,我心里头不得劲儿,憋得慌。整天搁家里,不单孩子们瞧着忧心,我哥嫂也跟着悬心,搞得谁都没法儿好好过日子。

    这不,我一南边儿的老战友,几十年交情了,打电话叫我上那边散散心去。去多久我也说不好,听说如今南边儿发展的不错,就当瞧新鲜了,要是能再给我三个孩子攒点家底,这辈子也就圆满了。”

    冯主任听秋东话里话外的意思,竟也起了下海捞金的想法,真真是惊的不轻。他倒没觉得秋东是眼馋报纸上那些“万元户”,想钱想疯了,秋东压根儿不是那种人!

    而是想到了另一个更加可怕的猜测:

    “老马呀,你跟我说实话,你身体究竟咋样了?”

    听着像是快不行了,拼着最后一口气给孩子挣家业呢。

    秋东一噎,心道还挺会想,脑洞挺大,但我不能认:

    “你瞧见了,挺好的,扛百来斤粮食不是问题。”

    秋东越不承认,越发做实冯主任心底的猜测,他轻声细语安抚道:

    “停薪留职的事儿先不急,你是咱厂里的功臣,回头组织开会,给你半年时间想清楚,若到时候你还坚持,再办手续不迟。”

    有个单位,最起码生病住院的花销,单位包了。

    秋东琢磨着等他好端端的,健健康康的从南边儿回来,冯主任的脑补自然迎刃而解。

    可冯主任琢磨的是,这事得和马家那边透个口风,要不然以老马的为人,是不会主动告诉家里的。回头马家听闻噩耗,得人仰马翻。

    就这样,秋东出了冯主任办公室,转头去火车站,乘火车一路南下。

    等开阳姐弟在北海滑完冰回家,见到爸爸留在桌上的纸条,只稍微有点诧异,更多的是担忧。

    因为以前爸爸也经常留纸条外出,去各地探望战友的家眷,开阳她们都习惯了。唯一不同的是,这回爸爸的身体还没彻底好,可能吃不消长路跋涉。

    而另一头,冯主任假借喝酒胃不舒服的名义,去医院检查,偶遇了代表单位去医院探望战友的周平。

    周平,秋东三嫂,因伤退离一线后,在装备部负责管理器械一块儿,大小是个科长。以前去啤酒厂家属院接送俊阳的时候,和冯主任打过几次照面。

    这不,冯主任见着周平,站在走廊很客气的寒暄了几句,话题自然的扯到了秋东身上:

    “我们单位也没条件组织职工年年体检,都是身上不舒服了自个儿往医院来。老马那人倔得很,身上不舒服,小问题就靠忍,不到实在忍不住,坚决不上医院来。”

    周平心道,其实她们这代从战场下来的人,很多都是这种想法。不给国家添负担,不给组织添麻烦,牺牲小家成全大家,或许现在的人觉得他们迂腐,可国家也正是因为有无数他们这样迂腐的人,才有了今天的和平。

    冯主任又道:

    “老马前几天和我谈停薪留职的事,说是要去南边儿散心。我是知道他的,最不可能任性妄为,也不知这回究竟是咋想的。”

    等人走了,周平越琢磨越不对味儿,心下一咯噔,该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?否则冯主任好端端的,干嘛说些有的没的?

    转头就借用医院的电话给丈夫打过去,把方才的事细细说了。

    老三听的眼皮子直跳,他可比向来粗疏的妻子精明多了,一听就明白人家在暗示什么。当下便感觉不好了,捂着胸口道:

    “四弟上一回体检是啥时候?他身体已经差到那种程度了?好好的人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?”

    可转念想想,他们这代人,战场上没少受伤,一到天阴下雨,就跟刀子刮似的,又有几个长寿的?哪天睡下去起不来都是常事。

    只不过从没想过这种事会落在老四身上。

    老三叮嘱妻子:

    “这事先瞒着孩子,别在孩子跟前漏了口风,晚上我去二哥家一趟。”

    周平挂了电话,心酸的厉害。好人不长命哪,贼老天不长眼!老四要真没了,开阳姐弟得多可怜?

    秋东完全不知道冯主任好心办坏事。

    他在老战友的陪同下,于南边儿见识了正在成长的特区,又去黄河路瞧了被那位盛恩颐公子一夜之间豪赌输掉的,黄河路上百□□堂。

    听人说,那位由慈禧太后亲自起名,宋家三姐妹母亲做家庭教师,在万千宠爱中长大的盛公子,晚年饿死在自家祠堂,还跟战友一起唏嘘两句。